文/楊  紀

結緣 從擁抱一個流浪漢開始

美國老人吉姆，退休前是一名機械師，曾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兩次來中國工作。博大精深的中華文化吸引了他，受其影響，妻子艾莉絲也對遙遠的中國產生了興趣。于是，2006年，71歲的吉姆和妻子做出一個驚人決定：移居北京生活。

夫妻倆在通州區租了一套兩居室，得知這里的“英語角”需要志愿者，他們立刻聯系了外事辦請求加入，從此成為通州區英語角的“鐵桿”外籍志愿者。

通州區西門麥當勞，有一個常年“駐扎”在此的流浪漢，他又聾又啞，看上去很年輕，但沒有人知道他的年齡。在麥當勞里，人們總是帶著厭惡或憐憫的眼神小心翼翼地避開他。偶爾有人離他近些，他的眼神中便充滿了驚恐與憤怒，嘴里發出“嗚嗚”的低吼，好像受到侵犯、隨時準備反擊似的——這是一個經常受到欺侮的人的正常反應。每天白天，流浪漢都推著一輛破自行車在街上撿破爛，晚上則到麥當勞取暖過夜，并撿拾別人吃剩的漢堡充饑。

吉姆和艾莉絲每次來，都會微笑著和流浪漢打招呼，慢慢地他們成了熟人。看到吉姆和艾莉絲，流浪漢的眼神會變得柔和起來。吉姆總是像往常一樣拍拍他的肩膀，指指外面再捂捂耳朵，表示天氣很冷。他能明白吉姆的意思，點點頭，開心地露出難得一見的笑容。也許這對外國老人，是為數不多的幾個用行動對他表示尊重和友好的人了。只要吉姆在麥當勞里，流浪漢就會安靜地待著，一點都不暴躁。

沒過多久，吉姆與他打招呼的方式變成了擁抱。對流浪漢來說這顯然是陌生的行為，但身體的接近并沒有讓他覺得驚恐不安，但他不知道如何去擁抱吉姆，只是使勁地按按吉姆的胳膊。

2008年，吉姆離異的女兒朱蒂帶著小艾比也來到了中國。小艾比是朱蒂收養的第4個孩子。在醫院做義工時，朱蒂認識了待產的小艾比媽媽，艾比媽媽無力撫養這個孩子，希望朱蒂能收養小艾比。朱蒂有些猶豫，那時她已經40多歲了，怕自己沒有這個能力，她把這件事告訴了父母，征求他們的意見。艾莉絲對女兒說：“既然你遇到了這個孩子，說明她屬于我們這個家，我們會幫你照顧她。”于是，這個家庭又多了一個黑皮膚的墨西哥孩子。

一家四口靠老人的退休金生活，生活并不富裕，有時甚至還要為回國的機票錢發愁，但他們的生活卻充滿了快樂。為了方便出行，兩位老人買了一輛三輪車，吉姆將它改裝成了電動的。從此，一家老外和一輛“三蹦子”成了通州街上一道獨特的風景。大家很喜歡這家人，看到他們就高興地跟他們“哈啰”。

冬天來臨，看到那流浪漢常常挨凍，善良的朱蒂找了個床墊子，連比畫帶拉地把他帶回了家，讓他睡在地板上，從此這個流浪漢成了這個大家庭的一員。吉姆夫婦為他取名艾倫，意思是喜歡大笑的人。

“創業” 從破爛王到看車人

艾倫上衣口袋的拉鏈總是緊緊地拉著，那里放著一把家門鑰匙，這是他最寶貴的東西。從他平生第一次拿到家門鑰匙那天，他就不停地把鑰匙拿出來看，一次又一次地開門、關門。這樣一把對平常人來說很普通的鑰匙，對他卻意味著一種有尊嚴的新生活的開始——終于有一個溫暖的家。艾倫第一次開始每天給自己洗襪子，用朱蒂為他買的牙刷刷牙。

慢慢地，朱蒂開始教艾倫學英文，用的是教小孩子的畫著圖案的卡片。朱蒂在美國做早教工作，在她看來，教艾倫和教其他孩子沒有什么區別。雖然他聽不到，但他很聰明，能很快明白朱蒂手勢的意思。

艾倫是個勤勞的人，雖然身體的殘疾使他很難找到一份工作，但還是努力養活自己。每天早上一起床，他就騎著一輛破自行車穿梭在街頭，四處撿廢品賣到回收站，直到天黑才回家，風雨無阻，每天差不多可以掙二十塊錢。每天晚上朱蒂會幫他把這些零錢一張張整理好。

春節期間，聰明的艾倫發現路邊停車收費的人回家過年了，就當起了“臨時看車人”。這個工作可比撿廢品輕松多了，收入還大大增加。但是好景不長，春節過后他就被趕走了。

艾倫也有自己的快樂時光，那就是這個大家庭每晚的“必修課”：等大家都忙活完了坐在沙發上的時候，艾倫就會拖來一個大袋子，鄭重地打開，從里面一件件地往外掏衣服。這些衣服都是他從街上撿來的，已經為每個人分配好了：吉姆的夾克，朱蒂和艾莉絲女裝，小艾比的衣服和玩具。艾倫得意地把衣服一一展示給大家，并堅持讓他們必須收下，還得當場換上試試，尺寸都是剛剛好。現在，他們每人都攢了好幾包艾倫贈送的衣服。

一天早晨，艾倫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等大家，茶幾上整整齊齊放著四份麥當勞早餐。這是艾倫用自己撿破爛掙來的錢為大家買的早點，但沒有舍得為自己買。大家知道，以前艾倫是撿食別人剩下的食物，從來沒有花錢買過，現在他成了一個驕傲的消費者。

朱蒂流著淚擁抱了艾倫。看到大家都舍不得吃，艾倫把漢堡的包裝紙打開，硬塞在每個人手上，這是他表達愛的獨特方式。艾麗絲不禁老淚縱橫，一臉幸福地說：“我的孩子，你真棒！”

自從來到中國，吉姆和艾莉絲最大的愿望就是在中國辦一家公益的中英文圖書館。用了3年多的時間，他們的愿望終于實現了。期間為了找到合適的場所，他們開著自己的三輪車跑遍了整個通州。英語角的很多年輕人被他們感動，紛紛作為志愿者加入他們的行列，終于幫助他們實現了自己的圖書館之夢，他們為這間小小的圖書館取名“紐帶圖書館”。

圖書館剛租下來時，到處破爛不堪，一片狼藉，全家人每天吃過早飯就過來收拾，小艾比也懂事地幫著擦桌子。因為地面上全是硬結的水泥塊，要鏟很久才能鏟干凈一小塊地方。

艾倫看到大家都在這里干活，也每天過來，常常一連幾個小時蹲在地上，一點點鏟去地上的水泥硬塊。看到圖書館沒有窗簾，他還特意從街上撿回一幅，洗得干干凈凈交到吉姆手里。

十年 和諧的特殊家庭

2009年12月5日，北京市民政局為北京市社區志愿者舉行了頒獎儀式。吉姆因為3年多來為通州英語角做出的杰出貢獻而獲得終身榮譽獎，他也是唯一的獲獎外籍人士。

這些年來，朱蒂一家數次搬家，艾倫始終和他們住在一起，并且有了自己的房間。有時他還能幫著朱蒂做些簡單的飯菜。有一次，艾倫因為沒身份證被民警送到了救助站，朱蒂急壞了，問了很多派出所終于找到了他。那以后朱蒂就給他買了一部手機用來定位。

2010年冬天，一個大雪紛飛的午夜，艾倫得了急性闌尾炎，不住地痛苦呻吟。吉姆聞聲起身，一家人把艾倫送到醫院，做了手術。被推出手術室那一刻，艾倫看到了艾莉絲老人關切的目光，口齒不清地喃喃喊了聲“媽媽”。老人流著淚，輕輕地抱著他說：“好孩子，你受苦了！”

住院期間，艾莉絲和朱蒂每天都給他做好吃的，并給予細心照料。住院那幾天，艾倫病床的枕頭下面，始終放著一張他和吉姆全家人的合影，時常拿出來看看，看著看著會露出純真的笑容。

靠著良好口碑，紐帶圖書館和朱蒂的英語培訓班辦得越來越紅火。在她這里任教的外籍教師也多了起來，教師們的孩子沒人照顧，她又為這幾個外國孩子辦了一個小小的全日制幼兒園。

自從紐帶幼兒園正式運營，艾倫便成了這里的第一個員工。他的工作是打掃衛生。艾倫非常興奮，每天早晨早早就蹬著三輪車來了。做完自己的工作后，他還搶著做別的事。

2016年4月18日，吉姆一家被評為“通州好人”，得到了政府的表彰。超越國度和膚色，他們組建了一個和諧的特殊家庭，并以能幫助別人感到幸福。“愛和快樂，從不來自于索取，而是給予！”心存大愛的艾莉絲老人說。

如今，兩位老人已經八旬高齡了，他們希望在有生之年，能幫“中國兒子”艾倫找個妻子，幫他組建一個溫馨的小家庭。

攜手走過相親相愛的十年，兩位老人舍不得跟艾倫分家而居，但他們說：“每個孩子都有追求個人幸福的權利。”這時，沉默已久的朱蒂突然蹦出一句：“如果艾倫實在找不到合適的中國媳婦，我可以考慮嫁給他哦！他那么單純，善良，又早已和我們親如一家……”

聞聽此言，吉姆和老伴顯得有些驚訝，繼而會心地相視而笑：這個結局雖出乎他們的意料，卻也幸福美妙。

責任編輯：余振權